【甘肃 兰州 疫情/甘肃兰州疫情】
凌晨五点半,黄河铁桥的第一班公交车没有来,滨河路上,只有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的黄土,沉默东流,对岸白塔山的轮廓在晨雾中模糊——这是2022年深秋的兰州,一座被疫情按下静音键的城池。
兰州人习惯称自己的城市为“金城”,取“固若金汤”之意,这座因河西走廊而生的城市,两千年来见证过无数商旅、使节、军队在瘟疫与风沙中穿行,但这一次,病毒不是过客,它滞留在这里,让牛肉面的蒸汽第一次在清晨缺席,让正宁路夜市长达四百米的灯火彻底熄灭。
静默中的城市呈现出另一种肌理,我戴上口罩下楼,发现小区里那棵老槐树下,不知谁用粉笔画了个棋盘,楚河汉界旁摆着用瓶盖做的棋子,旁边歪斜的字迹:“老王,红先黑后,等你好了杀三盘。”这是兰州式的沉默——不诉苦,只邀约。
社区工作人员小马已经连续十七天没回家,他防护服背后写着“牛肉面加油”,下面是一行小字:“多放辣子”,物资配送间隙,他靠在单元门口短暂摘下口罩,点燃一支“黑兰州”,烟雾缭绕中,他说起妻子刚生的孩子:“隔着手机屏看的,娃娃像我,额头宽。”然后掐灭烟头,继续搬运蔬菜包,那些土豆、洋葱、青椒将在无数阳台上,堆成小小的、彩色的堡垒。

最让人动容的是那些“非必要”的坚守,雁滩一家独立书店的老板,每天坚持在朋友圈发一首关于兰州的诗,最新一条是:“中山桥的钢桁在降温,我的书店在等,一个翻书声脆响的清晨。”配图是空荡荡的阅读区,但每张桌子都摆着消过毒的书,这不是生意,是一个爱书人对城市文明底线的守卫。
疫情第三周,黄河音乐厅的钢琴家开始在阳台演奏,先是《黄河大合唱》,后来是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,音符从二十三楼飘下,在空旷的街道上小心流淌,对面楼栋有人打开手机灯光摇晃,像星群落进了人间,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疫情能封锁空间,却封锁不了兰州人骨子里的浪漫,这种浪漫不轻盈,它带着黄土的质地,是挣扎着开在崖畔的山丹丹。

兰州大学实验室的灯光彻夜不灭,科研人员正在对病毒样本进行基因测序,追踪这条看不见的丝路,一位研究员在采访中说:“我们站在中国的几何中心,也站在疫情防控的前沿。”这话很兰州——不标榜悲壮,只陈述事实,就像这座城市本身,不东不西,只是中国版图上沉默的锚点。
立冬那天,兰州下了第一场雪,雪花落在空旷的东方红广场,落在暂停运行的黄河索道上,落在南关清真寺紧闭的大门飞檐,但微信群里开始流传一张照片:某小区居民用窗户灯光拼出了“兰州加油”,另一张照片里,志愿者在防护服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,汤头上画着太阳。
黄河依旧东流,它见过霍去病的军马染疫倒毙,见过左公柳在战乱中焚毁,见过无数商旅永远留在河西走廊的风里,但这一次,它见证的是一座现代城市的韧性,这种韧性不在宏大的叙事里,而在每一个普通人“再坚持一天”的朴素信念中。
疫情终将过去,当第一碗头锅汤的牛肉面端上桌,当中山桥重新挤满看夜景的恋人,当五泉山的香火再次缭绕——我们会记得这个秋天:黄河沉默处,金城正破晓,而这份破晓的光芒,来自每一扇窗后不灭的灯火,来自每一个兰州人胸腔里,那碗滚烫的、从未冷却的牛肉面汤般的生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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